序章-3「无明」(1 / 2)
我也曾有那么一次,梦想成为隐形人。
只要能隐形,我就能光明正大看姊姊换衣服了。
洗澡也能看到爽。
……可是回头想想,姊姊本来就看不见,隐不隐形根本没差,我的隐形人梦就这么碎了。
而如今我真的成了隐形人,我自问──
这样真的没差吗?
我睡也睡不著,静待黎明。总觉得有哪个地方好重,成了重力的一部分。
对失去轮廓之重不再那么揪结的速度,来得比预期快得多了。
我是在站前的商务旅馆过的夜。只要我想,潜入进别人房间也没问题,漫画咖啡厅包厢也随便我睡,但我的意识仍使我回避犯罪行为。肩伤似乎并不深,感觉没有生命危险,血也止住了,大概吧。看不见伤势,危机处理也相对难。有点冷。
痛归痛,手能动,肩膀也能转。我坐在沙发上吐一口气。
以畏惧的眼窥探全是问题的现实。
我逃啊跑地,最后来到了这里。
情绪已经镇定,也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现实。
我成了隐形人。并非自愿,是她害的。
我回想昨晚的经过。变异恐怕就发生在被刀刺中那一刻。
是因为春日透本身,还是那把刀有特殊的力量,我仍无法判别,但总归就是她干的没错。假如她带刀外出是为了杀人,而且是习惯性地那么做,虽然缺乏证据,不过我想我找到了镇上失踪案的犯人。
既然被她刺中会隐形,就能隐藏杀人的证据。
犯人果然是镇上的人。那家伙──春日透会是超能力者吗?
饭店住客从电梯下来。是外国人,这么早就要出发啦?候在柜台边的饭店人员以待客笑容送行,然而等人一走就完全不顾虑正前方的我大打呵欠,我也跟著流泪了。感觉上。
我往住客离开而关上的自动门一瞥,站起身,和那位外国人一样大摇大摆走出去。半夜我也不时这样出入,但无论我怎么玩自动门,饭店人员都只当作故障而不予理会,大概今天就会找业者来修吧。
到了外头,一辆辆计程车奔过车道流向车站。车站对侧的夜晚云朵开始背负起光芒,电车也发车了。我倚著旅馆的墙抬起头看著这黎明的城镇。
听著远去的电车声,反思我怎么会在这里。
好想大叫。
我离开墙壁转过身,却因为不晓得自己的手在哪里而使力不当,中指用力撞上墙。只有痛楚浮在空中。往那注视也什么都看不见,但似乎能看见意料外的东西,令人不寒而栗,心境转换得很忙。
一转念,我锁住差点扯开的喉咙,用力握拳向旁锤墙,以别种方式发泄冲动。没有任何候兆,就只有一声闷响。
那是我敲的。
感觉就像变成超能力者。
大肆自嘲过后,我牙咬得轧轧响。
好想杀了那个女人。
可是就现况而言,能帮我解除这现象的希望,很遗憾地只有春日透。
倘若她能解除隐形,该怎么求……怎么样都不会答应吧。我不禁叹气。她没理由乖乖听从我的要求。虽不知她是初犯或累犯,既然被我知道她想杀人,她一定会想杀我灭口。
她是我心腹大患,而反之亦然。
对杀人魔而言,解决方法十分单纯。
杀了我就行了。
我要怎么让那种人接受我的要求?我不会说出去什么的口头承诺她才不会信,必须找到我解除隐形对她的好处……会有这种事吗?
到昨天之前毫无交集的我们,谈得了什么好处或利益?
哪可能找得到那种积极正面的东西。
再说了,若她能解除,那都还有得谈。
最糟的就是那根本无法解除。这么一来,无论我下大的决心作多少努力再怎么挣扎,打倒所有敌人袪除一切灾厄,都只能得到无可奈何的结果。人们给这种事起了个名字,叫绝望。
我有种强烈预感,事实极有可能真是如此。希望这单纯是因为我心灵不够坚强。
有什么能让我找回积极进取……该在我前方领导我?就只有姊姊了。
姊姊似乎看得见完整的我。这也是当然的,姊姊从一开始就看不见任何形体。只有姊姊会注视这样的我,是我偌大的安慰,同时也是枷锁。假如没有任何问题,我早就回家了。
除姊姊外谁也看不见我,父母也不例外。假如在这种状态下生活久了,姊姊明显会被视为异端。若她隐瞒的超能力也曝光,不晓得会遭到什么处置。绝不能殃及姊姊。
因此,在我治好这副身体之前,我不能回到姊姊身边。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我会先解除隐形,还是先发疯呢?
开始照耀大地的晨曦,对我一点作用也没有。
回头看有没有影子,却只见到失望。
尽管如此,黑云仍向远方退去,天色渐亮。
凄惨的夜终于结束。
◆
好凄惨的一夜。尽管如此,从浅眠醒来的我心情仍然平复了很多。
整理完器具而倒进床铺时,我还很怀疑睡不睡得著,结果很意外,意识一下子就模糊了。即使明知学生会长可能杀过来,但心里却是管他三七二十一,会死就死给他看,什么戒备或对策都没有。结果就是,朝阳好刺眼。
纸门一开,柔和的春光便探出头来。时节已不同于三月,一早就是大晴天。时钟告诉我起得有点早,就去晒个太阳放松一下。刚睡醒的身体堆满了蜡一般怠惰,在它们融光前我不想动。
这样才叫春日。我自个儿对这冷笑话咯咯笑。
我决定用酸痛贴布盖住脖子的伤,拿落枕当藉口。用脚贴那个位置有点勉强,弄得我一早就脖子痛腰也痛。干嘛咬那么不方便的地方。
而且在那种状况下咬人,实在很不正常。就算被刺了一刀而暴怒,哪有人有手脚不用先出嘴啊,又不是我。那家伙脑袋有问题吧?
那个学生会长昨晚是怎么过的呢?假如他们家懂得谅解超能力者,应该会直接回家,但这个镇上很难有这种事。他会在哪里睡觉呢?随便,他不怕找不到地方吧,毕竟是隐形人。
只要有心,哪里都进得去,现在就坐在我旁边也不奇怪。怎么想都不奇怪。我慢慢环视房间,刀若无其事地横躺著。
「今天……」
就算正常上学好了,然后呢?唔唔唔,嘴如说梦话般碎动。
我需要学生会长的资料,名字、住址和姊姊都想知道。知道名字,就不难从姓氏找出住家位置。只是在这个情况下,明目张胆地行动或许不太明智。
学生会长失踪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,顺著风波走说不定能打听到几个相关人物。能在台面下行动当然好,只是我估不出台面有多高。
总之,在学校问问他的名字应该无所谓吧。
一直叫他学生会长,对他印象就是深不起来。有名字才有我们嘛。
头发和皮肤一阶一阶地从恍惚中苏醒,恢复原有的柔软。在角度偏移,开始加强的阳光曝晒下,眼睛深处伴著疼痛紧缩起来。意识甩开睡意的黏泥,奋然挺立。
双脚随之伸展,站起身。尽管亮得眼睛有点睁不开,置身在春天中总是很舒畅。
对我的杀意,是否正潜藏在如此闲适的时间与景色中,不停涡漩呢?
学生会长迟早会来找我吧,带著语言或暴力。
危机将在今天、明天或此时此刻到来。我过得了这关吗?
难以预料的情况,使我感到心跳加速。
它带著如同初春般的轻快,在我脚上加了对翅膀。
◆
该说果然吧,离开站前后,我不可靠的脚走向了自己家。
但不是为了回家,而是保护姊姊。
我前不久才想到春日透恐怕会杀姊姊灭口。虽不知当时她是锁定姊姊还是临时起意,都不表示她不会再度行凶,所以守在家门口也不吃亏。反正我现在和学校无关,出席也会被当成缺席,去了也没意思。
参加晨练的学生与我错身而过。整个镇像浮上的气泡,静静地呼吸。人口少的乡镇晨空蓝得像海,彷佛能听见它阵阵扩散的声音。
我一路走在人行道边缘,来到家门口。晚上还觉得这里遥不可及,现在却不当一回事地来到它面前,心中满是奇妙的疑惑。
从正面仰望二楼,我房间当然没开灯。姊姊房间在一楼,没窗户所以无法从外窥探。
转往车库,老爸的车不在。即使我没回家,他还是照常去上班了的样子。满符合他的个性,没什么问题,不过他不担心我的感觉让人有点在意。我这个好儿子应该扮得还不错啊。
我背向家门。没人看得见我,在院子站再久都无所谓,但若姊姊出门时撞上我就糟了。那样我是很高兴,但情况不允许。于是稍微拉点距离,监视家门。
我背靠别人家围墙吐口气,湿黏的疲劳跟著压上肩头,不知是精神累了还是单纯的疲劳。肩伤也乘此之便发起疼来。
「……睡眠不足。」
我们家围墙看起来向内弯了。头也好重,大脑缺氧,身体好像快垮了。在旅馆沙发躺一会儿虽然不会挨骂,有人坐到我身上问题就大了。一这么想,我就无法安心睡觉。到最后我还是找不到像样的地方休息,不禁想像未来会因为露宿生活而成为毛茸茸的野人。
人眼看不见的隐形人,却比谁都更在意他人,真是讽刺。
不过,一直守在家门前也不是办法。若要设个断点,就是学校第一堂课开始吧。届时到学校去,看春日透在不在,不在就回来继续看门……这样是没错,呃,是没错啦。
但没有解决根本问题。再说,找到春日透之后要做什么?
难道要像看门狗那样叫两声咬上去?呃,昨天就咬过了,还把她赶跑了,不过我不认为她会就此作罢。搞不好还会设想我守在这里的状况,加倍慎重地做出更可怕的事。
所以我该怎么办?
先不论能否办到,我想不到杀了她以外的办法。
再说我现在一动脑头就好痛。
尽管站著,精神稍微放松就好像要飘走似的。我往背后围墙撞一下后脑杓。
虽然没进家门,待在家旁边似乎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。
时间在我昏昏沉沉之中流逝,小学生路队开始从我面前经过。我怕他们撞上来,整个人贴在墙上。失踪案发生以来,过去徒具形式的路队制重新彻底执行。由于回家时,尤其是放学时特别危险,经常能见到他们结伴同行。
最近自治会也在讨论该不该推广孩童外出时必须有监护人陪同。鉴于超能力者驱逐专家总是找尽各种藉口不来乡镇地方,这样的上下学路队在事情解决前不会消失。
要解决,就得逮捕春日透这个头号嫌犯(暂定)吧。
感觉很不现实。或许是因为她是个超能力者。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孩子们的行列还没结束。看著看著,背逐渐离开围墙。
总觉得……不知道怎么说。
心里有点乱。
仅仅是许多视线从我面前毫无反应地经过,什么也没做就让我的脑袋开始打结。这种全身皮肤都感觉得到的不耐,与相反情况──视线聚集在我身上时非常相似。
他们不是把我当景物的一部分而略过,是完全忽视。这些男孩女孩的眼睛在围墙、朋友或天空之间忙碌地打转,却丝毫不在我身上停留片刻,诡异得让人很不是滋味。所谓的善良、人性我应该也都有,却被他们当成和看不见的虚幻美梦是同一种东西。饶了我吧。
也许谁都看不见,就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意义变得很薄弱。毕竟事实上,还真的没意义。自己的价值是由别人来决定的。
现在的我究竟算什么?
我连家人现在怎么处理我都不晓得。是当成离家出走,还是所谓失踪案的受害者之一呢?这想像使我想起那女人快速转动的眼。
她反应还真快。一部分多半是个性使然,但感觉上另一大部分是因为她很惯于那种场面,表示她很可能是惯犯。居然有这么可怕的人一脸自若地在这镇上生活……嗯?等等,先等一下。
不是指春日透,而是更早以前的事。
「……啊,对了!」
我惊讶得不禁出声。直接当成离家出走不就好了。
在书桌上留一张表示我要离家出走的字条,父母就不会往无谓的方向行动,姊姊可能也只会觉得「这样啊」就没多想了。不,姊姊那么聪明,这很难说。而我不禁出声,使得从旁走过的男小学生往我这抬头探视。虽明知他看不见,仍然吓了一跳。
不过他就此被上学路队卷走,随即消失在我眼前。
松口气后,我的嘴一直紧闭到人龙走过才敢开。
等完全没人,我才回到自家门前。刚好母亲正要出来,表面上与平时无异,没有担心儿子而辗转难眠的影子。还真是夫唱妇随啊。我愤慨之余快步向前,想趁她关门前溜进去。我没带钥匙,若错过这次机会就得用比较粗暴的方式才能进门了。然而动作有点慢,钻到一半被门夹住。母亲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,门直接就搧过来了。强烈痛楚窜过撞到边角的手,害我差点叫出来。
门突然停住,使母亲露出疑惑表情。应该有撞到东西的感觉吧,她回头稍微开门,往家里看两眼。我也趁这一刻将另一半身体拉进玄关,并小心地当场蹲下以免动作太急而跌倒,搞砸一切。
母亲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我,歪著头确实关好了门。
锁起来了。这声音提醒我得带上家里钥匙,以备不时之需。
我等脚步声离得够远才站直,手撑著一旁鞋柜喘口气。气也是隐形的。喔,本来就看不见。
遭母亲忽视也让我很有感慨,不过先来的是担忧。希望她防范意识能提高一点。这可是有超能力者的世界,任何小怀疑都不能轻易放过。
说不定会有人像我这样,用超乎常识的方式潜进家里啊。
家里没有任何声音,可能姊姊也出门了,如果在房间就是在睡觉吧。从鞋子看来应该是前者,守门都白守了。
我脱下隐形的鞋子上走廊,半途想到我可能会忘记位置,还是带走比较好而折回。而当摸到鞋子拎起来时,我吓了一跳。一片脏污浮在空中。原以为是有大批微生物飞出来,猛退了一步。不过微生物肉眼看不见,会有这种误会实在莫名其妙。我看了停在手边的异物一会儿后,才发现那是鞋底脏污。
可见行走时附著到脚底的东西不会隐形。站在路边时并不明显,像这样提到空中就像霉菌妖怪一样。即使明白了那是什么,我仍凝视起那个平时不曾注意的地方。
多穿几件衣服盖满全身,戴上口罩、墨镜和帽子,我就算复活了吧。构成表面的物质,就是我的一切吗?
假如遇到能把我完美画回身上的人,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。
我将脏污刷一刷,抱起鞋子往楼梯走。
接著上楼。然而脚踩上第二阶时撞到了胫骨,能感到眼眶瞬时堆满泪水。即使咬紧牙关强忍,仍不禁「哒、哒、哒」地跳起来。待会儿一定会瘀青,虽然看不见。
无法判别伤势,使我心里一阵凉。幸好肩伤不深,否则我现在不可能只靠痛楚评断伤势,必须极力避免受伤。
可是家里楼梯就让我陷入苦战了,真的办得到吗?
我对家里还没习惯到闭著眼也能……对喔,就这样做吧。我因此发现自己是硬要用眼睛追随看不见的东西才会失败。闭眼上楼梯,和平常一样不费吹灰之力。
有点触及姊姊的感觉,让我差点不知好歹地笑起来。
进了自己房间,见到昨晚出门前脱在地上的睡衣还留在角落。我来到房中央尽可能地吸气,使肺中充满住了许多年的房间气味,希望能多少找回一点自己。
深呼吸后,我在房中来回踱步,思考离家出走需要带些什么。最重要的就是钱包,而手机……大概不需要,再来是几套换洗衣物。要装成临时起意的离家出走,大概就是这样了吧。我将当书包用的背包内容物清到书桌上,摺好衣物塞进去。有点想起去年校外教学前夕的准备情境。
先前的想法使我停下了手。就是穿很多衣服,脸也盖住的……那个。不过被人看见那样的怪人离开我们家,只会平添问题吧。
行囊整理完毕后,我准备好活页纸跟笔。
离家出走的动机该怎么写呢?我寻思片刻,写下这样的话:
『我想重新审视自己,一定会回来,请放心。 明留。』
并以课本当纸镇压好边缘,指尖摸了摸彷佛是对自己写的「一定会回来」。我必须尽快回到姊姊身边才行,不然我有预感,我将不再是我。
全部搞定而提起背包时,我惊觉背包简直是飘在空中,这样不就没办法带了?我扫视房间寻找帮助,然而截至昨天都处于常识之中的房间不会有那种东西,整个空间最怪的就是自己。因此,能解答的也只有自己。
我心生一念,将背包塞进衣服底下。
飘上空中的背包就这么消失了。正确说来,由于我的皮肤仍能感觉到它的质地,所以只是和我一样看不见而已。拿出来就出现,塞回去就消失。
真神奇。背包摆在手上不会消失,整个塞进隐形了的衣物内侧以后,就连我自己也看不见。看来不能只是用手抓,必须整个盖住才有效用。
虽然只是暂时,但背包就像成了我的一部分。
看不透的隐形?出现了一个会让人想到脑袋烧坏的概念。追究起来,这个现象似乎真的有些矛盾,但这矛盾不过是来自普通人观点所产生的不解。在超能力这个价值观的孤岛上,用的是另一套规则。
没错,春日透使用的隐形能力似乎也具有某种规则。
据我推测,那可能是为了满足春日透这个人的利益而产生的。这样比较有点侮辱姊姊,但那或许就像是只有姊姊所能感受的世界。为了在那个世界生存,某种特定能力会逐渐发达。
每个人都有的适应力,或许能到达科学所不知的领域。
尽管还有许多疑问有待解决,总之有办法藏背包就谢天谢地了。这么一来不仅是背包,再大一点的东西都能带。虽然没试过也有点犹豫,但至少每天三餐吃得了了。
隐形人也是活人,人活著肚子就会饿。
可是很遗憾,我不能正常买东西。
所以只能那样了。
我离开房间,同样闭眼下楼。原想直往玄关走,不过脚却往走廊另一头伸。我知道姊姊不在,便直接开了她的门。姊姊的香气剎那间包围了我,我立刻就跪下来。
回到母亲怀里就是这种感觉吗?呃,这里指的当然不是我真正的母亲,而是某种精神上的回归。果然我得和姊姊在一起才完整。说不定这个不得不离开她的现况只是真率地反映出真正无形虚无的,其实是我的心境。
起身后,我犹豫著该不该回头。经过百般挣扎,但脚自己向前滑了。
这一离开肯定就是很长一段时间。我给自己找个藉口后,打开衣柜。
看著姊姊的内衣柜,心脏就阵阵抽痛。我强忍痛楚,抓起一条朴素的内裤,紧紧握在手中。
光是这样,我就泪流不止。
姊姊总是能赐给我希望。
我将内裤收进背包,比自己房间更恋恋不舍地离开姊姊房间,取出怀里的鞋子在玄关穿上,小腿撞到的位置已经不怎么痛了。这感觉使我后知后觉地发现,我的隐形化也可能并非永久,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恢复。
那么,只要真的避开人的耳目过一阵子,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了。
什么嘛。我感到心里冒出一股浮力。
然而另一个疑问,彷佛要浇熄这理想般萌了芽。
如此不完全的能力,足够让她放胆杀人吗?
是我就绝对不会,而春日透也早该被抓了。
带著消散的稀薄希望,我离家上锁,将钥匙收进背包后往衣服里塞。这时,一个头发特别长的女生摇头晃脑地经过我家门前。背包还来得及藏,几乎萎缩的胸口没入安心的怀抱。
那个娇小,或者说瘦小的女生的头发多到甚至盖满了半面上半身。相对于那乌黑有光泽的发色,皮肤显得十分苍白,阴沉气氛中带有拒绝上学的感觉,是我的偏见吗?
我小心地等待那个穿我学校制服的女生经过,但途中吓得目瞪口呆──她突然吐血了。啪唰一声,像喷出水管一样。不恶心,实在太红了,然而速度和量却如同呕吐物。哇……感觉旁观的我脸色变得比吐血的她还要苍白。
啪唰啪唰,鲜血甚至发出略显轻快的声响,浇注地面。
红得堪称鲜艳。
女孩按住嘴,已经习惯了似的用袖口擦擦嘴边,说声「这样不行」就留下大片血迹折回去了。看见家门口被人毫无省色地弄脏虽然不舒服,不过她那种豪情万丈的身体不适也实在教人叹为观止。我抱著肚子的手不禁松开,背包滑了下去。即使我有回神捡回来,还是有几秒时间被她吓呆而暴露在外。
我就是这样疏忽的。
被那个女生和血迹引走了注意力。
因此我太晚发觉,几乎于此同时,有另一个女生从别人家围墙爬过来。
◆
每次早餐,祖父都会问我对味噌汤的感想。老实说,让人很头痛。
要将好喝以外的优词美句这样转那样扭,也是有所极限的。
「祖父的手艺还是一样高超。」
所以我最近都挑一些笼统的来讲。
话说,学生会长是怎么吃饭的?变成隐形人,应该难不倒他吧。只要有心,想看哪个女生脱光光都随他高兴。如果是个大坏蛋,想犯更大的罪也是轻而易举。
如果可以,真希望他变得消极不振,终日怨叹自己的不幸,看不见自身能力的意义与价值。要是他能有效运用,就会像在嘲讽我的失败一样,让人懊恼得不得了。
「今天怎么样,要在这儿住下吗?」
祖父啃著酱菜问。
我稍微等了一下才回答:「就在这里睡好了。」
不是因为犹豫,只是我认为答得太快容易招致怀疑。
「嗯,这样啊,我都无所谓喔。」
「好……」
我以藏了些话般的语气停下筷子,祖父跟著边嚼边问:
「我那儿子……嗯,就是你爸妈啦,跟你没有什么不开心吧。」
祖父表情担忧地问起我们家的状况,多半在猜想我是不想回家才来祖父家住。我想,他同时也可能在怕那其实不是因为我对祖父或这个家有好感。
不过实情是祖父应会感到庆幸的「真的没有」,我不是用这里来逃避。
这里是我理想的家。
我对祖父放松的表情微微笑,大口吃饭。
在接下来的谈笑之中,我想的都是学生会长的事。
向祖父打听一下学生会长好了。就算他们没见过,祖父和他的祖父或父亲也可能有些交情,不能小看乡下的联络网。但是,在未来恐会酿成骚动的状况下询问学生会长的事,会不会有点轻率呢。
再没几天,又是自治会开会的日子。这次我继续参加,利用会长等祖字辈的网络搜集资讯大概比较安全。参与失踪者话题,自然就能问起学生会长了。
我一面安排往后行程,一面用脚趾抓碗喝味噌汤。
随后我做了点准备。不是为了上学,是防止隐形人偷袭的必要安全措施。忙完以后到学校去,尽快查出敌人的姓名。
教职员室旁设了个学生会信箱,学生会长大人的雄心壮志和名字都大剌剌地公布在那里,省了我调查的时间。虽无必要,我连学生会长那些枯燥的抱负等都一起读了,还找到错字。全部看完以后,我以舌勾勒他的名字。
明神明。
没有标音,我想是念作Myoujin Akira。
这家伙就是我的敌人。这么做不是为了知己知彼什么的,总之这样能让我感到他的稀薄印象稍微浮显。而从明神这个姓,我也找到了其他关连。自治会会长也姓明神,可能是他祖父。
这么一来就好查多了。
要看的看完了,我便离开学生会信箱。
这一步虽小,但总归是向他接近了点。不晓得还有几步路要走。
明神明应也会试图调查我的一切。
且利用他隐形人的优势。我以此为前提,猜测他的想法。
我看不见他,但能够预测他的动向。
而现在,我正前往那个地方。
就是这里吧。我从教室门口环视整个空间。
我想他肯定会选择潜藏在这个熟悉的环境中。
◆
那个女生盯著我看。正确来说,是盯著浮在空中的背包看。
我看著她跳下围墙,慢慢放下背包,希望她能当作看错。接著小心翼翼地从背包退开一步、两步。
女生远远地瞪著背包,表情变得凝重,没有想离开的样子。
「嗯~它刚刚还飘著……旁边……」
她以非常迂回的路线警戒周围,慢慢接近背包之余,女生从自己的运动包取出美工刀,喀喀喀地伸长刀刃。
现在的国中生都是这么理所当然就亮家伙的吗?再说,她想做什么?
感觉上,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。若丢下背包不管,我是能平安逃离,不过我很担心这个女国中生想拿美工刀做什么。
现在只能做好引起一点骚动的心理准备,取回背包尽快逃走。
好。我前后摆身。好,很好,就是现在。我看准时机迈开步伐。
一把抓起背包,就此无视女国中生往人行道跑。
「喔喔啊啊啊飞起来了!」
接著直线奔逃,想趁女国中生震惊时拉开距离。
明明是隐形人还那么在意别人眼光,是我的问题吗?
「啊!」离开院子弯进马路的瞬间,我惊觉一件事。
看著下脚处的整滩红色液体,我知道我犯错了。然而来不及订正,鞋跟已经直接在血上漂亮地快速滑动。
背上黏糊糊的触感,告诉我摔在了血滩上。
我摔得像漫画里踩到香蕉皮那么夸张,后脑杓还用力撞了一下。
我就这么倒在路上,痛得嘴角紧绷。
实在是有够浅显的伏笔回收。
女国中生也在这时候过来,想抓走背包,于是──
「慢、慢著慢著慢著!」
我忍不住开了口,并上下摆动背包代表我在这里。
「喔嘎嘎!」
她脚底触电似的跳开,反应忙得令人同情。
但若不赶快让她安静下来,说不定附近会有人出来搅局。
「我就在这里。你听我说,我不可疑,也不会害人,就只是看不见而已。」
我边起身边解释。说「不可疑」简直骗三岁小孩,但我不打算停止。
女生仍然害怕地不时挥动美工刀。我还比较怕你咧。
插图p141
「你、你是什东西啊!呃,错了错了,你啥哩!血、血迹飘起来哩!」
订正了奇怪的地方。这样问我,是该怎回答呢?
「好像是……隐形人。」
我想这是该最先讲明的事。女生看似逐渐恢复冷静,收起准备扑过来的样子注视我,美工刀也跟著收进书包,让我姑且松了口气。她说的血迹飘起来,应该是指我背上那滩血吧。这下糟了,听说血很难洗。用自助洗衣店没问题吗?
「不好意思。」
女生粗略地往发声位置,即口部一带伸手过来,捏住我的鼻子眯起眼问:
「鼻子吗?」
「速。」
「抱歉抱歉……」
女生立刻收手。顺手用裙角擦手的动作,我就当作没看见吧。
「唉……遇到一个好奇怪的哩。」
我才想像你那样叹气咧。怎么会遇到人啊。
「镇上公认的吗?」
「不是……」
哪会有那种事。如果有,不晓得多好。
「虽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有缘……要不要稍微聊聊?」
与其让她把事情闹大,不如我自己先说清楚才是上策吧。考虑到女生仍保有某种程度的冷静,我如此判断。「从声音听起来,是男生吧。」她睁大眼这么说。
「居然会被隐形人搭讪……春天还真的是邂逅的季节哩。」
「我也不是自愿变透明的啊。」
我跟在她身边走,只见她突然想到什么般按住后裙襬。
「不要因为我看不见就躺下来偷看我内裤喔。」
「哪会啊。」
谁要看你那种丑不拉叽的鸡图案内裤。我非常想这么说。
这世上的女人都不晓得自己和姊姊差多少,一个比一个自大。世道真是错得离谱。
女生带我来到一所神社。不是很正式的那种,社殿很简约,没有参道也没有灯笼。周围是蓊蓊郁郁,没人整理的茂密树林,一旁有个储水槽。人迹罕至,不太引人注意,大概是因为被人看见她自己一人讲话会觉得很奇怪吧,跟我无关就是了。
女生坐在社殿阶梯上,虽然她看不到,但我在她面前的地面坐下。结果没抓好距离,屁股摔了一下。早上撞到手也是这样,看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看不见自己的生活。若能在适应前找个方法解决就好了,但多半没那么容易。
包含我对姊姊的感情在内,人生不如意之事真是十有八九啊。
「其实我啊,对金属过敏,所以喜欢树很多的地方哩。」
「是喔……」
可是她之前还拿著美工刀乱挥耶,那就不是金属吗?
好吧,她也不一定是对所有金属过敏。
「啊,我这样说话是故意的哩。」
女生否定什么般挥挥手。
「喔,这样啊。」
我不在乎,其实怎样都好。
「这样说话听起来有点笨,不小心说错话,人家也不会跟我认真,会想说我是笨蛋就算了哩。」
她还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小聪明。真是个厚脸皮的国中生。
或许我在这个年纪,除了在姊姊面前也是这副德性。
「话说这样我很难讲话,可以用点什么把你的位置标出来吗?」
「嗯?」
女生「嘿嘿嘿」地露出陪笑似的表情。
「要是我完全搞错方向说话,看起来不是很笨吗?」
希望用词像个笨蛋却又不想看起来像个笨蛋,莫名其妙嘛。
她其实是因为看不见我在哪里,觉得不放心吧。
「好,我穿个衣服。」
我手才刚伸进背包,她就「咦咦咦咦」地怪叫起来。
「呃,那你现在,是、是脱光光吗?这样不行啦!」
还遮著脸猛摇头。
「不是你想的那样,我现在连穿的衣服也隐形了,所以是再穿一件。」
「什么嘛……」
为什么听起来有点失望呢。
我暂时不管这位神秘女孩,从背包取出换洗用的长袖上衣、长裤穿上,甚至戴起手套。上衣前面全部扣好之后,应该就不会露出脖子以下的部位了。结论就是,好热。
「感觉和人体模型又不太一样,是另一种怪哩。」
她的感想使我发现缺失。
「再戴个墨镜帽子之类的比较好吧。」
我有带帽子,不过房间里没墨镜,也没有口罩。
虽想连脖子周围的空白也填起来,不过这种时候围围巾不太自然,长袖长裤也已经有点难受。光是想到即将来临的夏季,我就开始流汗了。前途多舛啊。
「脸嘛……啊,我有个好主意哩。」
女生拍个手说:
「如果还有下一次,请你好好期待哩。」
「啊,嗯……这样啊。」
我含糊地回答。她说得很开心,我却完全无法想像。尽管如此,这样和人对话仍能十分有效地帮助我纾解心神。
若对方是连隐形人也不怕的人,效果更好。
而这个女生报出了姓名。
「抱歉哩,现在才说,我姓田沼,田沼叶子。田沼是田沼意次的田沼哩。」
「……你好,我是明神明。」
「明神哥是吧。」
从她轻薄的语气听来,感觉是只会念不会写。
自我介绍过后,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问,最后还是问了:
「你是外地来的吗?」
田沼叶子张著嘴呆住,像不知如何反应般静止著。
她反应成这样,我也很难反应啊。我不觉得自己问的事哪里需要她惊讶成这样。
「你怎么知道?」
「从名字……或感觉之类的很多。」
解释根据恐怕会惹来怀疑,所以省略。「是喔是喔。」她暧昧地点点头。
「我是转学生。啊,现在国三哩。」
「这样啊。」
就算知道她在骗人,我想自己答得也相当自然。
「那么明神哥,我有件事想先问你一下。」
「请说。」
我请举手发问的田沼叶子说话,而她非常直接地问:
「你怎么会隐形?」
怎么问这个。喔不,我看她也没别的能问,可是真的要问这个喔?
「这个嘛,我也是逼不得已的。」
「天生的吗?」
我无法分辨她是在开一个天大的玩笑还是认真的。
虽然我也没多大,不过真的有种和小女生对话的感觉,搞不懂她在想什么。
「不,我是昨天才变这样的。」
「欸~好突然喔。」
就是说啊。
「不知道你长什么样,从声音听起来感觉满帅的哩。」
「呃,谢谢喔。」
很难确定她是在夸我,还是拐个弯挖苦我。
「话说,你还没告诉我怎么会变隐形人哩。这件事最重要。」
话题被拉了回来。她听不出来我含混过去就是不想说吗?
「被超能力者害的。」
现在应该没人不知道超能力者的存在,所以我毫不犹豫就那么说了。
以及春日透的存在、她的能力、肩膀被她刺中。
略过姊姊的部分,对田沼叶子说明事情的经过。
「啊,我就知道。」田沼叶子对超能力者的部分特别有反应。
口气就像期盼已久一样,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啊,我不禁有点不耐烦。
「换我问你了。你怎么爬墙过来?」
「咦!」
田沼叶子一脸意外。你意外什么,我才意外咧,一般国中女生谁会翻墙进别人家啊?就算是小偷,院子门又没关,小偷也会从那里进来吧。再说,国中生那时候早该去上学了吧。
「我不得已的哩。」
她答得像我之前的精简版。不得已是吧。我瞪起她。
别人不会发现自己态度不礼貌,可说是隐形人的一大优点。
不必戴上好好先生的面具,口气好听一点就行了。
「是喔。」
原来是不得已的呀。我也陪她敷衍过去,她跟著「唔嘻嘻」地笑。
「你不想追问吗?」
「不想。」
因为她那不是希望我问的表情。再说,听她瞎掰也没意义。
「我自己的事能说的就这么多了。啊,不要跟别人说喔。」
「当然哩!」她虽不期待我问,一听我要她保密就竖起了大拇指。
反正我很能躲,就算她泄露出去也能化险为夷吧。
「你最好也离那个杀人魔远一点。」
运气好还能变成隐形人,倒楣点就命丧当场了。
「说得也是……明神哥,你以后要怎么办?」
这个国中生怎么都挑那么难回答的话题。
未来的事我无从想像,便决定只谈眼前。
「我待会儿要去学校一趟。」
「模范生哩,都隐形了还要上学啊?」
「不是那样啦。」
我非得更深入地了解春日透不可。为此,最好的做法就是贴身跟踪。她昨晚的反应明显是看不见我,跟踪也不会被她发现吧。不过她说不定也想出了对策,必须慎重行事。
「那我们就在这边说再见吧。能有这么难得的经验,满好玩的哩。拜啦。」
见到田沼叶子说完就打算匆匆跑走,我喊住了她。
「先等一下。」
我取下右手手套,将袖口伸向过去。
「可以握握看我的手吗?」
「啥?」
田沼叶子跑回来窥视袖口,里头空空如也。
「握手吗?」
「握手就好。」
「嗯~」田沼叶子不太情愿地眯起眼。
「那该不会是什么魔法之手,我碰了也会一起隐形吧?」
「应该……不会。」
变成隐形人之后,我还没碰过……啊,我咬过春日透,可是她没事。
一回想,无论怎么漱口等多久都散不掉的讨厌血味又回来了。
好奇心使然吧,田沼叶子小心翼翼地碰触我的手。食指被她一碰而差点缩回,不过她反应更大,退了一小步。接著她再度伸手,这次是直接握住。握握握,田沼叶子上下摆了摆手。
感觉到有点冰凉的手温,使我不禁笑了。
「我有温度吗?」
「咦?」
「有吗?」
我很想知道。田沼叶子低下头,注视自己的掌心一会儿后──
「热热的哩。」
她抬起头笑著这么说。或许是经历了一连串不幸,如此合乎期待的回答感觉好难得。
「这样啊……我还有温度。」
我就在这里呢。
用感温仪器说不定就能看见我了。春日透有办法超越这样的科学领域吗?若能做到这种地步,确实就是超能力吧。
接下来一小段时间,我尽情抚摸著田沼叶子光滑的手,那让我想起喜欢光滑触感的姊姊。放手后,田沼叶子扭著右手问我:
「还想再见面吗?」
刚才跑得这么快,心情也变太快了吧。
我也学田沼叶子,将手举到眼睛高度。
「我还有一点事情想问你。」
「嗯嗯。」
「三天后一样约这里怎么样哩?大概傍晚。」
她小声补充的「要是我没出事的话」听起来彷佛在风的另一端。
看来她爬墙很可能是真的遇到了某些急事。
「三天啊……假如我也没出事,就来这里找你。」
对现在的我而言,三天后的事感觉好遥远。
我目送田沼叶子离开。一挥手,就感到她传给我的热随即冷却、剥落。
等剩我一个,神社周围的树跟著吵吵闹闹地摇摆交叠,彷佛一没人就想尽情舞弄枝叶。我还在耶。即使如此低语,风和树的舞会仍不停息,有种当我不存在的人比想像中更多的感觉。
既然如此,我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。
三天后,也就是星期天吗?原本要做什么?算了,什么也没有。
我未来的预定,是真正的一片空白。
犹如乾脆将生为明神明的过去暂时舍弃比较快似的,我与想像中的未来之间没有任何联系。因此,与田沼叶子的约定具有特殊的意义。
我快速离开神社,直往学校走,没多久发现衣服还穿在身上,活像可疑分子。尽管这么说有很多矛盾,我还是急忙脱下衣服。背包也不能这样直接提著走。和人说话,让我疏忽了很多。
沾血的衣服也脱了。虽然我有点抗拒在街上打赤膊,但总不能成为会走路的灵异现象。要是皮肤直接再沾到什么可就脱不掉了,只好特别小心地走。不能在人间自由自在过活的隐形人,真的有存在价值吗?
接著将背包塞在裤子里,以绝对不能见人,屁股撑得圆鼓鼓的蠢样快步进校门。直接打在皮肤上的阳光晒得我热到发痛。火在背上烤的感觉,让我有种想高举双手大叫的冲动。
我现在的郁闷,已经堆积到随时爆发也不奇怪的地步。
在校舍里使上臂不禁发抖的温差中,我上楼巡视一年级教室。头上三年级那层不晓得会怎么处置我的缺旷。会不会根本没有人在意,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呢。尽管好奇,但我不想去看。
不久,我在一C教室发现了春日透。幸好现在是春天,窗户都开著,可以不动任何东西潜入教室。春日透在窗边座位乖乖上课,见到那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表情,我自然握起了拳。
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,她却能一脸轻松。
很简单,因为她是坏蛋。因为她坏,做坏事也能无动于衷。
好想往她侧脸狠狠揍一拳,不过我想起昨晚那转动的眼睛,担心暴露位置而痛遭反击的恐惧浮上心头。挨打的腹侧开始发烫,强调自己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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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穿过讲桌台前,听著怀念的上课内容接近春日透。她总不可能在学校装设会引起大骚动的陷阱或机关吧。她两手无力下垂,没劲地抄著笔记。咬在口中的自动笔灵巧地正确书写,字说不定比我还漂亮。
即使我从头看到最后,春日透一次也不曾转向我。
全身都是破绽。虽然我不想,但我随时都能实践田沼叶子的想法,偷看她的内裤……隔著裤袜看不太清楚,像是水蓝色。我继续直盯著看,有点期待她露些懊悔或害羞的表情出来看看。蹲著看久了,我发现她的腿部线条紧致洗练,尽管美感跟姊姊没得比,也看得出经过千锤百炼。对于双手失能的解答,或许就在她腿上。
我缓缓站起,这次将手伸到她脖子旁。无论要摸、要掐、要折,都随现在的我高兴。在这里掐她,其他人看起来也只是她突然表情痛苦吧。十指似乎已迫不及待,一抖一抖地弯折。
光是想像,好像就要喘不过气了。心脏抽痛,头脑发白。我担心紊乱的呼吸会被春日透听见,收手往窗口远端退。她看也不看我,表情正常地听课,彷佛一点也不怕我。
她为什么能这么大胆?
所以才杀得了人吗?抑或是相反?
对于怪物的恐惧与好奇等,不同于怨恨或辛酸的感觉滚滚涌上。
我继续从旁观察春日透。小心谨慎,一个喷嚏也不让它有机会打。她周围只有动笔声,不曾东张西望或私语,默默地面对课程。仅由此来看,她是个认真的好学生。
斜后方座位的男同学注视著这样的春日透,还用托腮的动作来掩饰。不过他没注意到也不可能注意到我的存在,整个很明显。他是看上春日透哪一点?用笔姿势?长发?还是侧脸?春日透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吗?我遥想从前似的想起同学曾经说她可爱。
在没见过姊姊的人眼里,或许是那样没错。
但在我眼中,她就只是个可恨、危险至极的怪物。
话说……我甩甩头。这么伫立在上课中的教室里,感觉实在不太对劲。即使明知没人看得见我,老师的存在仍使我静不下心。多半是因为这违背我自己以及社会的常识吧。
一想像此时仍然重合的这两套常识,将随著我的隐形人生活逐渐乖离就很不好受。
课程结束,时间来到午休。看著每个人各自准备的午餐,我发觉自己也得想个法子不让肚子里的虫乱叫。和田沼叶子对话时,没请她帮我买食物真是一大失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