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病(2 / 2)
“你对那个人一无所知吧。”
“唔……”
“别这么固执,放松点。你原来可是不会被鸟居、楼梯之类的把戏蒙骗的。要以智取胜,先摸摸他的底细吧。”
“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。”
“嗯,我是不懂,但是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。”
他说得没错。我是个傲慢、易怒又不听人劝告的坏女孩。也只有他对我这么好。
“我来帮你。”
电车进站了,在众人聚在一起涌向车厢之前,他如此说道。
“什么?”
“我替你调查他,如果没问题,我会撮合你们俩。你别再让身边的人担心了。”
“嗯……”
谢谢你。
我说道。声音却被广播声盖住了。
在一个阴雨天,惠她们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都市传说来。我本想无视她们的话,可声音还是传入了我的耳中。
“你们听说过‘飞翔的猫’吗?”
“那是什么?”
“听说是A班一个女生打工店里的前辈看到的。那个人晚上下班回家时,在路旁看见一只茶色条纹的猫。那个人很喜欢猫,便试着亲近。猫逃也似的跑开,然后忽然背生双翅朝夜空飞去了。”
“猫逃到天上去了?”同学们顿时哄堂大笑。
“据说有不少人见过。最近又传出了看见那只猫就能变得幸福的说法。”
“那只猫是不是从筑波那怪异的研究设施里逃出来的?”
“应该不是吧?”
“我最近可听说了。”另一个女生插话道,“不是有一座春海灯塔吗?就是位于海岸突出部的防波堤前端的那座铁架结构灯塔。”
“啊,是呀。”
“听说只要在满月那天绕着灯塔转一圈,然后大声喊出自己的愿望,便能得偿所愿。”
“这个我也听说过。表白就不用说了,要钱要男人什么的也都不在话下,直到现在,每逢考试季还有不少人来访呢。”
春海灯塔位于镇子东南海岸突出部的防波堤。每逢假日,便会有一对对夹杂在钓客中间的情侣造访。他们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呢?
“有谁真正试过吗?”我稍稍抬起头,问惠她们。
“朋友的朋友的话,应该……”
果然如此。又是个出处不明、不着边际的传闻。搞不好最后又只有我一个人尝试。
可是巫术也不可靠,我已经好几天没碰到海野学长了。是巫术进行得不够标准,还是成功案例纯属巧合,我不得而知。不过好几天没看见他,我害怕这样下去会让机会溜走。
“还有别的传说吗?”
“说起来,还有个旧教学楼的传说。”
“旧教学楼……白三角山山脚下那个?”
“对对。原来是我们学校的教学楼,后来因为太旧了,学校就搬到现在的新教学楼了。”不愧是见多识广的惠,她继续说道,“应该是昭和时代搬的家,那就是一栋破旧的木楼,看起来像是会闹鬼。”
“闹鬼?”同学们随即叽叽喳喳起来。
“闹鬼什么的无所谓啦!”
“此话怎讲?”
“预知自己结婚对象的方法。”
“又是这种……”一阵嬉笑过后,“然后呢?”众人一齐问道。
“旧教学楼东西侧不是都有楼梯嘛,东侧楼梯二三层拐角处有一面大穿衣镜。大概有我这么高。”惠说着,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
“够高的呀。”
“唉,我可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哦。”
“我是说那面镜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然后要准备一部手机。必须是有拍照功能的,话说这年头儿没有拍照功能的手机才是稀罕物吧。不需要其他道具了,哦,最好再带一把手电筒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凌晨十二点整,站在镜子前给自己拍照,注意,照的时候要在自己镜中像的右侧留出一点空间,然后就能……”
“然后就能?”
“去看照片吧,你命中注定之人的身影会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你身旁。”
“胡说八道。”我嘟囔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胡说,毕竟没人试过。不过在一年级可是尽人皆知啊,我也是从社团的后辈那儿听来的。”
“镜子的传闻可是不少。”
“对呀,以前就有不少类似的。什么凌晨两点让两面镜子对照,就会被拉入镜中世界呀。什么第七面镜子能照出你死时的容貌呀。有个和旧教学楼传闻相似的——凌晨十二点在洗脸盆里注满水,叼着剃须刀刀片注视水面,水面就会映出你的结婚对象。但这个传闻的结尾不太好——有人将刀片掉进水里,导致现实中结婚对象的脸真的受了重伤。简直变成鬼故事了。说不定旧教学楼传闻就是这些老传闻混合而成的。”
“不过旧教学楼不是被锁起来了吗?凌晨十二点怎么进去呀?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
听了这些话我很后悔,因为,我此时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了。
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。暑假之后三年级就没课了,我也就没机会再在车站碰到他了。如果现在不做点什么的话,那就真的完了。
我心里明白,去旧教学楼毫无意义。也明白我不应该再继续相信巫术了,我……我只是去确认一下而已。
放学后我前往旧教学楼。旧教学楼和新教学楼离得比较远,我穿过新教学楼后侧杂树丛间的小道,朝白三角山的方向走去。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被雨淋湿的树木所散发出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。越往前走,越是清净。
眼前豁然开朗。一片杂草丛生的操场进入我的眼帘,说是野地可能更准确些。旁边有一座陈旧的木质教学楼。
我以前来玩过一次,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破旧。从外观上看,这幢建筑物还很结实,窗户不但没什么破损,还都锁得严严的。只是楼体的木材由于腐朽老化而发黑,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。从正面看,三层有个安装过巨大时钟的痕迹,残存着一个又圆又白的印记。据说是因为害怕时钟因老化而坠落,才拆掉了。
当然,现在这里空无一人。旧教学楼的后侧紧邻白三角山,操场四周都是杂树丛,仿佛与世隔绝。我可不会深更半夜一个人到这儿来。尽管现在还是白天,阴雨却让这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氛围。
我惴惴不安地走近教学楼,拉了拉玄关的门,门是锁着的。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并排摆着的木质鞋柜。
既然门是锁着的,那该从哪里进入呢?当然,我是不打算进去的,不过既然都出现传闻了,也许有个隐秘的入口吧。
我放弃了,准备回家。要是让父母担心可就糟了,我不打算打持久战。
前往车站的途中,我遇见了透子。
“诶?亚纪你不是早就回家了吗?”
“噢,买个东西。”我又撒谎了,最近总是撒谎。
“话说回来,和心上人有进展吗?”透子悠闲地问道。此时,车站附近的平交道口响起了警报,雨中亮起了红色的灯。
“有一点儿。”
“嗯,有一点儿是一点儿嘛。”
“但是……我有点迷惘了。”这正是我的感受。我到底想和海野学长怎么样?怎么样我才能满足?
“对了亚纪,你昨天和瞬一起走来着?”
“啊,嗯。”
“诶,亚纪,要是有人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,你怎么办?”
“啊?”我有些措手不及。“要是对方比我更适合他,我会退出。”
“要是没你适合呢?”
“那我不会退让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
“透子?”
“说起来,你听说过旧教学楼的传闻吗?”透子换了个话题。
“镜子的传闻吗?那是胡扯。”
“为什么这么想?”
“因为旧教学楼上着锁,从哪儿都进不去,怎么能相信这种传闻呢。”
“诶?你没听说过从后侧的家政教室可以进去吗?”
“能进去?”我情不自禁地问道,声音有些尖锐。
“据说有扇窗户的锁坏了。”
“现在还能进去?”
“谁知道呢……”
“也就是说,有人去确认过镜子的传闻了,果然如此。”我嘟囔道。
“说起来,你试过那个下楼梯的巫术了吗?”
“怎么会,我才不试呢。”我又说谎了。
“试试看嘛,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。”
“透子试过了吗?”
“我试也没有意义呀。”
真的吗?我没敢问她,陷入了沉默。
“亚纪真幸福呀。”透子垂着头,低声说道。
“怎么忽然这么说?”
“我要是能像你一样,很多问题也会迎刃而解吧。”
“说什么呢!我才羡慕大小姐您呢。”
进站时,我注意到走在大街上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,看身形很像海野学长。刚才差点看漏了,定睛一看,那竟然就是海野学长本人。
我停下脚步,目送着他的背影。海野学长与一个看起来也是三年级生的女孩并肩而行,二人十分亲密。他们背对着我,所以我看不到她的长相,不过看身材八成是个美女。
啊,看起来好像一对成熟的情侣!
“亚纪,怎么了?”
“嗯?哦,没什么……”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,快步走开。
我愈发焦躁了。
4
我横躺在床上,看着墙上的日历。今天的日期上有一个‘满月’的标记。我急忙从床上跳起来,走近确认。标记旁确实有‘满月’两个小字。果然如此啊。
我穿上开衫毛衣,从房间飞奔而出。跟父母说要去便利店一趟便出了门。意识到今天恰逢满月,我如坐针毡。
——听说只要在满月那天绕着灯塔转一圈,然后大声喊出自己的愿望,便能得偿所愿。
外面下着毛毛雨,雨小到不必担心淋湿,我骑着自行车,前往春海灯塔。
夜里十点,不算宽敞的道路上没有几辆车。我离海边越来越近,风向也发生了变化,海水的气味儿扑面而来。
防波堤矗立在漆黑的大海上,宽度在五米以上,长度则有四十米。拦车器上挂着锁链。吊着“禁止入内”的警示牌。这里一到傍晚就禁止通行了,顺着一直走便是春海灯塔。
春海灯塔与平时想象的灯塔不同,只是一座用钢筋搭架起来的灯塔。有时看起来就像一棵劣质圣诞树一样,忽明忽暗,闪着微弱的光。在黑夜的海上,它就像一盏孤独的灯。
我在防波堤前停下自行车。“禁止入内”的警示牌不停摇晃着,就像是在警告我一样。
锁链大概齐腰高,应该可以直接跨过去,可我却迟疑了。这里看起来就像是黑暗世界的入口一样,安静得过分,只能听到海的声音。潮位比想象得更高,一不留神便会被潮水吞没。这样的想法在我脑中闪现。海面几乎没有波浪,反而更恐怖。
我骑上车,按原路返回。我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,看来我是没长教训,居然还想尝试无聊的巫术。
要是平时,我肯定在行动前就否定这种事了。现如今我却率先行动起来,或许我已经失去理智了。
归途中,我绕了点路,到我小学时代常去的地方转了一圈。看到只有滑梯的小公园,还没倒闭的粗点心店。在这暗夜之中,只有看到这些被路灯照亮的回忆之地,才能让内心稍稍平静一点。
一栋围着白色围墙的豪宅映入眼帘。那是透子的家。这房子在这个富户众多的街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。庭院被白色围墙所包围,屋顶用的是琉璃瓦。在朦朦胧胧的长明灯点缀下,别有一番趣味。
这是我从小就十分熟悉的地方。在怀旧的同时,我也感到了一丝落寞。小时候,我、瞬和透子三人在这里,时而在石子路上玩捉迷藏;时而在草坪上的充气游泳池里玩耍。现如今,只有美好记忆的碎片还残存在这里。我之所以落寞,是因为我深知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。虽然很遗憾,但我们再也不是天真无邪的孩子了。
我想和朋友说说话,想和透子谈谈心。想归想,这么晚了,我却不能把透子叫出来。她的父母很严厉,对我发火倒没什么,迁怒于透子可就不好办了。
我一边推着自行车,一边缓缓前行。一不留神,海野学长那远去的背影再次浮现在我眼前。与他如胶似漆的那个美女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?
早知如此,我就不对他一见钟情了,也就不会单相思了。更何况我一点都不了解他。虽然心里明白这些道理,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。这一年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?
“亚纪……”招呼声从背后传来,我回头看去,门缝里露出了透子那张可爱的脸。
“透子……”
“怎么了?都这么晚了。”
“唔……”
“找我有事吗?”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
“撒谎。”透子从门里走了出来。“我刚才在窗边看到你了,脸上写满了孤寂。”
“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……”
“怎么了?这可不像你。最近亚纪都不来找我谈心,我都无聊了,有困难就找我嘛,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?”透子露出纯真的笑容,看着我。
“要是有人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,你怎么办?”我问道。
“这不是我问你的吗?”
“透子会怎么办?我想听听。”
“我嘛……我会等一等。”
“等什么?等对方为你回头?等情敌主动放弃?要是对方不回头怎么办?要是情敌就这么把他骗到手了怎么办?就这么等啊等的,还会有转机吗?”我连珠炮似的说完,才回过神来。“对不起,透子,我应该听你说……”
“亚纪,发生什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别介意。这么晚了真不好意思,透子,能和你说说话真好。”
“喂,亚纪。”
“诶,透子,你……喜欢瞬吗?”
“诶?”
透子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得双目圆睁,随即笑了起来,“喜欢呀。”她说。
她的笑容让我安心。他们俩要是能两情相悦,我也会感到很幸福。为了他们二人,我已经做好舍弃一切的心理准备了。
第二天早上,我有点发烧。可能是没打伞就冲出家门,被雨淋到了。我一边吃面包,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地方新闻。屏幕中忽然出现了眼熟的影像,是白三角山的神社。
“……虽然此地平时人迹罕至,但还是有一些以郊游或采野菜为目的的游客来访,有关单位认为搁置不管会增加危险系数,争取早日消除安全隐患……”
我好像错过了新闻最重要的部分,随即询问在一旁喝咖啡的父亲,他摇了摇头。
到底发生什么了?我思考着,脑袋昏昏沉沉。想也白想,我身体发烫,想请假,父母却不许。我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前往学校。
早上的班会我一直趴在桌子上。班主任点名以确认出席情况,而我脑中却一直想着春海灯塔那忽明忽暗的灯。我的心还留在那里,此时坐在教室里的只是一具皮囊。
“怎么了?没事吧?”班主任的脸出现在我眼前。我慢慢仰起脖子,摇了摇头。
“身体不舒服吧?喂,谁带她去一趟医务室?”
“我。”瞬回应道。同学们随即叽叽喳喳起来,不过他们也知道我们俩是老相识,闹得不太过分。
瞬带着我向医务室走去。
“我看你是吃完西瓜露肚皮睡觉着凉了吧?”瞬说道,“不要紧吧?”
“都……都怪你!”
“喂!我又怎么得罪你了?”
“谁知道……”
接下来的对话我记不得了。回过神来的时候,我正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,手里拿着药。吃完药,我躺到了一张整洁的白床上,随即钻进被窝,进入了梦乡。
醒来时午休已经结束了。听到铃声我坐起身来,医务室的老师走到我身边。
“可以再睡一会儿哦,感觉退烧了吗?”老师用凉飕飕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,“嗯,比刚才好多了,是吧?”
“嗯……是好多了。”
“这药还真是立竿见影。你别强撑,回家再休息一下比较好吧?需要的话我帮你把家长叫来?”
“已经没事了,我可以上下午的课。”我没胡说,多亏了这药,身体舒服多了。
“不舒服了就还来找老师,知道吗?”
“知道了。”
“对了,你们班那个男同学每个课间都来看你,告诉他不用担心了,要向他道谢哟。”
瞬吗?
他还在以哥哥自诩?
我低头行礼,走出医务室。此时第五节课刚开始,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赶往教室。途中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是海野学长。
“你……你好。”我无法对他视而不见。
“呀,都上课了,你怎么在这儿?”
“有点不舒服,去医务室睡了一会儿。”
“哦,这样啊。”他冷淡地说道。
“学长最近没来学校?”
“都这时候了,来上课也没什么意义嘛。暑假前学校还是要求定期到校的,有点麻烦。现在基本不来了。”他无忧无虑地笑着。啊!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他的笑容。
“先走了。”他微微摆了摆右手,朝鞋柜的方向走去。
回到教室时,英语课已经开始了。我说明状况后回到座位。瞬将目光投向我,好像在问“没事吧”,我点点头,示意他别担心。
下课了,瞬立刻跑过来找我。
“看你的脸像是没睡醒啊。”
“已经没事了。”
“那可太好了。”
“谢……谢谢你。”
“嗯?我又没做什么。比起这个,为什么你感冒都怪我啊?”
“我说过吗?”
我将目光投向瞬背后的透子,她正在远处看着我们。我们四目相对,她随即走了过来。
“亚纪,没事了吧?”
“没事了。”
“可不能再这么淋雨了。”
此时,上课铃响起。
“亚纪,放学后我有话对你说。”瞬小声说道。他的表情异乎寻常,十分认真。
放学后,瞬仿佛忘了刚才说的话,一溜烟没影了。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也没法追。干脆不管他了,我决定直接回家。
一进房间,我就躺倒在床上。看着日历,下次满月要等到暑假了。我干脆在暑假前跑到灯塔下高喊“瞬和透子是天生一对”好了。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。
有一件事,我还挂念着。就是旧教学楼的传闻。
如今我去试试那个传闻的话,出现在我身旁的会是谁呢?
这是为了让自己认清现实,所做的最后一次尝试。这么做是要让自己明白,这样下去什么结果都不会有。
我拿起手机和小手电筒便出了门。
都怪发烧,都是感冒发烧害我干出这种傻事。
我乘电车回到学校,在附近的咖啡馆里消磨时间。我跟父母说去朋友家玩,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撒这种谎了。拍照之前手机没电可就糟了,所以我先关了机。夜里十一点,我出走店门,朝旧教学楼的方向走去。
我曾经来探过一次路,没什么可怕的。不过这里的夜晚比我想象得更加黑暗。自不必说,周围空无一人。取而代之的好像是动物隐蔽在暗处的窸窸窣窣的声音。我跑了起来,直奔旧教学楼。
夜里的旧教学楼就像是一座废弃的城堡。接下来要进去了。我真是疯了。
我在黑暗的包围中穿过齐膝高的草丛,绕到教学楼后侧。我不知道透子所说的家政教室在哪儿,只能逐一检查窗户。
第五扇窗户被我推开了。
我透过窗户向内窥视,尘埃在手电筒的光照下飞舞。里面肯定很可怕,可是待在这儿也很瘆人。何况巫术有时间限制,凌晨十二点前必须抵达镜子前。
我决定进去。
脚刚一落地,地板就嘎吱作响,让人觉得整栋楼都在颤。
我想赶紧办完这件事。
——东侧楼梯二三层拐角处有一面大穿衣镜。
哪边是东啊?
我没时间犹豫,踏入走廊就直奔楼梯。这是一栋木结构教学楼,而且相当老旧。地板上的污迹令人毛骨悚然,木板老化腐朽,响声相比嘎吱作响,更像是惊叫声。
我在走廊尽头发现了楼梯,当然也是木头的。我一口气爬上去,来到二层,接着往上爬。
站在拐角处,我被吓了一跳。眼前的黑暗中居然有人影闪动,当然这既不是幽灵也不是别人,而是我自己的镜中像。
拐角处的镜子几乎覆盖了整面墙。镜子的一隅有斑驳的文字,写着:昭和四十四年毕业生 敬赠。看来这就是那面传说中的镜子了,镜中的黑暗比这边更加深沉。
我确认了时间。还有两分钟就十二点了。
我从兜里掏出手机,切换到拍照模式。我还特意在自己镜中像的右侧留出一点空间。我一边操作着手机,一边调整着自己的站位。
这是最后一次。
我知道照片上什么都不会有,没有的话就是我赢了。这足以证明巫术根本无法改变命运。我要给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,我不会再迷惘。要是不在这里确认清楚,我的心一定还会飘忽不定。我不想再做错误的选择了。
还有一分钟……
我把手指放在快门上。就在此时,我脚下忽然传来了“嘎吱嘎吱”的奇怪声响。就在我察觉到危险准备跳开的一瞬间,地板突然断裂坍塌,我没了立足点。失去平衡的我顺着地心引力往下坠落。原来地板早就老化了啊。
要掉下去了!
好在我随即张开双臂,将双臂架在裂洞边缘,总算是没掉下去。可是我双脚悬空,胡乱在空中挣扎。这个裂洞有多深啊?下面应该是楼梯一二层拐角处,怎么说都比我高多了。
我动弹不得,想往上爬,却被无力感侵袭,双臂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了。要是有个能让脚踩的地方就好了,可是并没有,脚尖还是在空中乱踢。
我精疲力竭,估计也只能再撑几秒钟了。不好!要掉下去了!
“亚纪!”
有呼喊声传来,声音还挺耳熟。
“你干什么呢!”
有下楼梯的声音。
“瞬!”他怎么会在这儿?我有困难时瞬总会挺身而出。
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?
“快,抓住我!”瞬伸出手。抓着他的手,我感受到了他的体温,这不是幻觉。
瞬把我拽了上去。总算得救了。
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。紧张感退去,我们俩的身体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,瘫坐在地。我们互相看着对方那惨白的脸,窃笑起来。
“瞬,你来这儿做什么?”
“这话应该我问你吧。”瞬看了看我的胳膊,说道:“你伤得不轻啊……”
“不太疼,没关系的。”我一边摸着肿痛的胳膊,一边探头看向裂洞。我用手电筒照下去,尘埃在掉落的木板上空飞舞着,还挺高。要是真掉下去了,估计不是骨折就能了事的。
“真是的!你就是因为不听我的话才落得如此下场。我不是告诉你有话对你说吗?”瞬真的发怒了。
“可是……你先走了呀……”
“你等一会儿啊,你能等学长一年,就不能等我五分钟?”
没有这回事。
啊……神啊……
“你也不接手机,我就直接给你家里打电话了。听说你这么晚了还出门,我就想该不会……一开始我去了西侧的楼梯,还以为错过了,我在三层转了好几个圈,总算是赶上了……”
他这么拼命。
就为了帮我。
但是,我们之间早已有了一条无法消除的分界线。任何巫术都无法消除它。任何巫术也都无法告知我跨越它的方法。
有没有巫术能让我拿回亲手毁掉的恋情,有吗?
我这么任性,神才不会管我呢。
5
我们走出旧教学楼,来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。路灯让我们放下心来。
“瞬,你要对我说什么?”
“可以说吗?你身体不要紧吗?”
“你真是爱逞强。”瞬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,说道:“丑话说在前头,接下来要说的话,肯定会让你很痛苦。”
“诶?”
“大概……知道了以后,大家就不能这样相安无事了。”
“这么严重?”我有点心跳加速。
“可以的话,我一个人心里明白就行。可是这样下去的话,还会发生刚才那种事的。”
“你想说什么?”我感到一丝凉意。
“你……相信传闻吗?”
“传闻?”
“比如说……在楼梯上背着身往下走十二阶,就能和爱慕之人两情相悦之类的。”
“这个嘛……”
“再比如……在鸟居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,嘟囔着爱慕之人的名字,就能实现恋情什么的。其实也没必要问,你都一一尝试过了。其实,你信不信无所谓,你会不会按照巫术的步骤去做,才是关键所在。”瞬满脸严肃,渐渐地,恐惧感涌上了心头。瞬平时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。
“亚纪,今天看新闻了吗?”
“嗯?”
“白三角山神社的新闻……”
“啊,早上没看全,那个新闻说的是什么呀?”
“神社的建筑物上发现了个巨大的马蜂窝,市政府委托相关单位,尽快摘除。”
马蜂……光想想它们的外形和颜色,我就头疼想吐。太讨厌这群家伙了,毕竟我小时候被马蜂蜇过一次,留下了心理阴影。
“看了新闻,我忽然明白了。再想想从你那听来的巫术详情,我基本上确定了。”
“啊?”
“你听说过‘或然率犯罪’吗?”
“江户川乱步写的那个……”
“不愧是爱读书的人。虽然为这种犯罪手段命名的人是乱步,但在此之前就有这一类小说了。江户川乱步自己也写过一篇以‘或然率犯罪’为主题的短篇小说。所谓‘或然率’,其实就是指可能性。”
“很久以前看的,记不太清了。”
“我通俗地解释一下。所谓‘或然率犯罪’,就是指不亲自动手,间接置对方于死地的犯罪方式。比如说,你有一个想杀的人,直接拿刀子刺死对方不是马上就会被警察拘捕吗?那如果这么做呢?对方喝醉酒时,诱使他去一个只有走过街天桥才能到的地方。那个人有可能会平安无事地走过过街天桥,也有可能因醉酒而从楼梯上滚落。你把他撞下去就是故意犯罪,让对方陷入有可能摔倒的陷阱,则被称为‘或然率犯罪’。当然对方不一定会摔死,但死亡几率再小也不是零嘛。也就是说要给对方设下好几个死亡陷阱,静静等待对方‘意外死亡’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这是一种慢性子犯罪。”
“这……又怎么了呢?”
“亚纪,你就是犯人的靶子!”
撒谎……
我缄默无语。
“这真是个精妙、有耐心且策略迂回的犯罪计划。本来‘或然率犯罪’就被江户川乱步誉为完美犯罪。再加上这次利用了都市传说……”
“也没发生什么称得上犯罪的事吧……”
“不,亚纪。你仔细想想你试过的那些传闻。”
放学后的诡异巫术?
“在楼梯上背着身往下走十二阶,不小心踩空就可能摔下去。背着身下楼,稍微分神就会很危险。万一你撞到头摔死了怎么办?乍一看,这只是一起从楼梯上滚落的事故。所以谁也不会觉得警方应该详查。现场也没留下证据,因为不是犯人把你推下去的。”
“但我没摔下去啊。”
“不错,不如说是不会摔倒的可能性更高,因为你下楼时会注意一点。但还是有摔倒的几率。第一次下楼没摔,第二次说不定就摔了。‘或然率犯罪’就是如此,持续赌小概率事件。赌输多少次都无所谓,反正赌赢一次就成功了。”
“那鸟居那件事呢?喷香水,穿过鸟居,又有什么危险性呢?”
“还记得步骤吗?在没人的时候,穿成一身黑,在鸟居底下往自己身上喷香水。这些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危险性,直到我看到今早的新闻,我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毒辣的计划。你运气差点就没命了。”
“是你小题大做了吧。”
“没有,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。但危险的不是鸟居,而是黑色服装和香水。”
“怎么讲?”
“黑色服装和香水都会增加被马蜂攻击的可能性。”
新闻说在神社的建筑物上发现了个巨大的马蜂窝,我没放在心上,其实恶魔之巢就在我的身边。
“马蜂有喜欢接近黑色服装的习性。与没喷香水的人相比,喷香水的人也更容易被蜇。不管是哪一样,都好像是在欢迎马蜂蜇你一样。”
医生告诉过我,我再被马蜂蜇,就有可能会引发过敏性休克,继而导致窒息。
无力感从手指尖开始蔓延。握有死亡之刺的恶魔就在我身边,我居然还主动当起了靶子。
“你没被蜇真是万幸,之所以逃过一劫,应该是梅雨季持续降雨的功劳。马蜂的眼睛能识别黑白,但它之所以攻击黑色目标,是因为背景偏白色系,对比度太高。但是一到阴天,天色昏暗,就算穿上黑衣服对比度也不高。而且香水的香味也会被雨水冲掉。”
我得救了,碰巧得救了。但也可能碰巧死了……这就是“或然率犯罪”吗……
“我收集海野学长的情报时,顺便问到了一些你可能会感兴趣的巫术。满月那天去春海灯塔那个传闻你听说过吗?它的意图也是让你死于意外。满月那天会涨潮,这就是指定那一天去的理由。满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,防波堤三面环海,去灯塔周围转一圈,很可能会失足落水啊。”
“那旧教学楼呢……”
“你不是刚经历过嘛。传闻中所说的镜子前,原本就是地板朽坏的危险地带吧。我记得有个规则……摄影时要在镜中像右侧留出空间。其目的便是诱使你走进危险地带。说实话,要不是有我在,你也许早就双腿骨折了。也可能因撞到要害而丧命。”
“难不成,我听到的传闻全都是……”
“捏造的。是犯人费尽心机谋划了这一切。这些传闻应该都有其原型,而犯人却按照自己的需求对它们进行了改编。我不知道犯人是想置你于死地,还是想给你点颜色看看。但这确实是个周密的计划。犯人为了害一个人,就捏造了鸟居、旧教学楼等传闻,而后在周围散播开来。可是这种谣言,大多都找不到源头。再怎么追本溯源也查不到谣言的制造者——犯人的身上。犯人等待着传闻传入靶子——也就是你亚纪的耳中。杀死亚纪你的不是犯人本人,而是传闻。你还能找出比这更保险的杀人手法吗?当然,总要拼几率是这手法的缺点。传闻流传开来的几率、传入亚纪耳中的几率、亚纪去尝试的几率还有尝试过程中亚纪遇险的几率。但这么孤注一掷地赌下去,谁也无法查到始作俑者。这可是完美犯罪,说不定现在还有几个剑锋直指亚纪的传闻,在大街上飘呢。”
“谁会做这种事……”
“大概没人能找到犯人吧。”瞬皱了皱眉,说道:“但我大体能猜到犯人是谁。那个人肯定知道亚纪被马蜂蜇过,要想利用过敏性休克杀了你,就必须知道你被蜇过,身体里产生了特异性抗体。”
“这么说……”
“还有,虽然我刚才说犯人等着传闻传入你耳中,但也应曾对你亲口相传,以诱导你进行某些行动。恐怕犯人会先告诉你简单的巫术,借此判断你会不会付诸实践。知道了你是否会尝试,就能判断出今后的计划是否可行。犯人应该藏在暗处看见了你背着身下楼,还挺幸运,你捡到了海野学长的学生证。这的确是巧合,但正因为你成功了一次,才会接连尝试后面的巫术。”
我不愿意相信。但为什么呢?
“胡说。”
为什么会是她……
——亚纪,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。
为什么……
“犯人的目标未必是我吧?马蜂窝那件事瞄准的也不一定是过敏性休克吧……一般情况下被蜇了也可能死人啊……对了,其他的传闻也是一样,谁中招了下场都一样啊。”
“但是会去尝试巫术的人很有限,要不是被单相思弄得百爪挠心,才不会特意跑到鸟居或是旧教学楼去呢。至少犯人……她认为你已经被恋情逼进死胡同了。”
“这不可能,我根本没对她提起过海野学长……”
——对了亚纪,你昨天和瞬一起走来着?
——诶,亚纪,要是有人和你喜欢上了同一个人,你怎么办?
——怎么了?这可不像你。最近亚纪都不来找我谈心,我都无聊了,有困难就找我嘛,谁让我们是好朋友呢?
——我嘛……我会等一等。
为什么?
“也许……她误会了吧。”
“误会?”我歪着头思索着。
“你没告诉过她你的暗恋对象是谁吧?所以她才误会了。这话由我说不太合适……不过她应该是对‘亚纪喜欢瞬’这件事深信不疑。”
“怎么会这样!”
“恐怕,她的脑中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——她的儿时玩伴在和她争夺瞬,也就是我。”
到现在,我们三人都总是待在一起的。
他们俩要是能走到一起,我也会很高兴的。我没说谎,我一定会安心接受,主动退出。
喂,我真的很碍事吗?
“根本就没有证据嘛。我们也无从得知她到底是不是谣言的散播者。我不是也没遇险嘛,只是受了点小伤。旧教学楼的事,只要不说,就跟没发生一样嘛。我只是因学长而昏了头,这个月总是晕头转向的。仅此而已,传闻就是传闻,是吧?”
不过事到如今,我还能像往常一样和她谈笑自若吗?
“别的就没什么了吗?比如她告诉你的传闻呀,或者她送你的巫术道具。”
“啊!”
我想起了手机吊饰的事。于是掏出手机给瞬看,手机上有个漂流瓶风格的吊饰。
“说是平日里把它戴在身上就能实现恋情……”
“什么时候拿到的?”
“一年多前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这就相当于石蕊试纸,用于判断你是否会去尝试巫术……”
一年多前就开始了吗……
不,可能在更早之前。她为了这辈子的幸福,早已把我当成了眼中钉。
“瓶子里有什么?”
“信……”
“拿出来看看吧。”
瞬说罢,我拔掉了塞紧的软木塞,用力过猛把瓶口都弄裂了。
小纸卷掉到了我的手心上,我缓缓展开,上面有几个字,是用铅笔写的。
——去死吧。